第一章 寿山曲(2/3)
以他明知“龙有逆鳞,触之必怒”,也不得不犯言直谏。当日,他斗胆陈言,辞色凛然,朝中诸臣莫不钦服。
迨及退班下朝,沐浴在众人又敬又愧的目光之中的他方知龙颜不悦甚矣。由是,他生了一场大病,栖栖遑遑地过了半月,寝不安席,食不甘味。直到数日前,官家突降恩旨,擢他为中书舍人。他的那场病才不药而愈。意外之喜,意外之得,着实叫他喜出望外,一时老泪纵横,竟不能自已。
君威如雷霆,君恩似雨露,他终于明白了什么是“天威不可测”!
他抬头仰望星空,倏而觉得自己和那满天星斗一样,都是仙人棋局中的一枚棋子而已。不过,他还是庆幸自己这枚棋子还活着,若当日他收到张俊的书信未有行动或稍有迟怠之意,那今日谪降岭南的那个人就是他了!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为自己捏了一把汗。
今日过寿,他饮了十几盏酒下肚,刻下面色红润,倒也瞧不出内里的汗颜与心虚。他的妻子何琼芝在一旁陪坐,细心地留意着丈夫的神色。自己的丈夫不胜杯酌,她生怕他一时高兴,饮过了头,回去又得闹头疼。不过,这位妇人今日也确实欢喜。
自己的丈夫一向谨言慎行,在兵事上从不过多置喙,盖因他和她都是从刀山火海中逃出来的,深知这兵燹之害,这许多年,二人都只求安身为乐,不曾过问,或者说是假装不过问不关心北方的战事。当然,这是不可能的!身在临安,就算你闭上嘴巴绝口不提,也无法闭上两耳充耳不闻,更何况,崔洵每日都要列位朝班。
何琼芝心疼自己的丈夫既不能掩耳不闻窗外事,也心疼自己丈夫不能言宣内心之苦,但她除了默默地陪着他,什么也做不了。可没想到,那日他在朝堂上竟将郁积多年的话倾肠而出。这让何琼芝又惊又怕。
建炎年间,陈东与欧阳澈伏阙上书,力诋议和,虽然最后“六贼”尽除,但二人也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年初梁溪先生病逝的时候,那些个“无官御史”还曾提起过这桩旧事,奋攘布衣,慷慨激昂。何琼芝回去将他们那些激烈的言论告知了崔洵,崔洵听了起初没有作声,只一味低头看着手里的《晋書》,后来放下书本喝茶时,叹了句“伯道无儿,嵇绍不孤”。何琼芝见他恍若未闻,故而也没再继续说什么,看着他满头花白的头发,她知道他早已过了冲动的年纪。
不过,她知道他并非没听见自己说什么。他不仅听见了,还记在了心里。前日,他在朝堂上的那篇鲠论不就是证明么?有些东西看着好像因为时间的冲刷而褪了色,实则它已经洇进了骨子里。
所以,从内心讲,何琼芝还是十分欣喜的——她的丈夫是个大丈夫!
何琼芝与崔洵的相处模式与寻常的老夫妻并无差别。老夫老妻久了,老妻对老夫说话,早已没了年轻时的含蓄与耐心,而老夫对老妻说过的话,也不再像年轻时那样专注与热心,所以时常会发生“言者谆谆,听者藐藐”的情况。这并非是她们“对牛弹琴”,也不是他们当“东风吹马耳”,而是在她们开口之前他们就已经领会她们说话的主旨,自然也就不可能再对她们冗长而重叠的语言再作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不过,他们确实很佩服她们这种“不暇思索就立马千言”的语言功底和她们这种“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执著追求。而何琼芝与其他那些妇人相比,她还懂得在写实与写意兼具的浓淡笔墨之外“留白”,这一方面是由于崔洵的书画鉴赏品味对她产生了影响,另一方面也是这十多年的生活锤炼成就了她这种智慧。
这是非常难得的智慧,但对何琼芝来说,这也是一个非常扭曲的病。
何琼芝的父亲和祖父可都是上过阵杀过敌的,其祖父何庆彦更是靖康元年战死于汴京万胜门下的万千英魂之一,所以骨子里的钢骨和血性让她看上去要比一般妇人更为精悍而富有烈性,只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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