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的回忆(2/3)
找遍了,就是没有去碰父母卧房的大衣橱。我早慧,脑回路里岔路口不少,又莫名地故步自封着。我幼儿园就识得许多字、许多笔画,简单的偏旁,三点水两点水,宝盖头穴字头,我都晓得,只是在第一次见到“犭”的时候自动地拿起笔来修改,把“扌”印成这样,一定是他们搞错了。于是全部故事中的“狐狸”和“猎人”,统统以“抓捚”和“措人”的整改面目出现游离在一切活蹦乱跳的兽物生命之外,用一双手抓住剩下的世界,只要有手在,什么秘密都掘得出。母亲把木匣放入大衣柜,把解释投递在我的耳中,我的耳朵无法签收这样的词句,那理所当然,装有蝴蝶的木匣也必将去到一个更“安全”的地方。我笃定它危险,朝母亲回过头去的那一刻,我以为自己是残忍的。
是啊,连姥爷留下的唐三彩都获准搁在五斗橱的台面上,那一众亲朋送来的摆件,也从来欣然地点缀着女主人的家(“这个拼图……是你吴阿姨送的,当时和你爸结婚的时候拼了几个星期,你说说,啊什么,对,是啊,不看后面的数字哪能凑起来呢?……”“这个是苏阿姨从西藏和云南玩了一大圈,回来说绿松石和我特别配……”)——母亲的朋友是很多的,母亲收到的礼物是几何倍数的多,阿姨们前来做客的时候,都说我们家的客厅才真有个客厅的样子,爸爸说,这个叫沙龙,你妈妈不开沙龙活不了,有回我正在洗澡呢,她带着你赵阿姨和小赵阿姨就一起来了。
我问爸爸脸红了没有,爸爸拍拍我的脑袋。我说,有一次我正在房间找东西,妈妈也是带着小赵阿姨就来了,看我翻腾得乱七八糟,当时把我给说哭了。爸爸听到这儿就问,找什么呢你。我打他,说,我说我哭了你没听见吗?我们闹起来,去戳对方的痒痒肉,把沙发套搓得一团糟。十二点了,爸爸从沙发上爬起来,最后不忘逮住我的肋条挠一挠,关门“砰”的一声之前,我们都还在笑。忽然安静,我知道我还有三个小时把沙发套拉扯平整、水杯摆回原位,最好把这周末的功课一并结束。
“结束”的偏旁结构是布质的。我无功而返的、仿佛是为了躲避秘密而寻找秘密的午后时光结束于一个突兀的雨天。我们干燥的小城难得下雨,我感到时间静止了,静止的时间可以用来搜寻更危险、更幽深的溶洞,直到门楹处传来高跟鞋、妈妈与阿姨的笑声,跟着是一阵钥匙啷当,在我耳边迅速升温——哗啦啦——哗啦啦——为了打开高悬的壁橱,我费了大力气搭好的椅梯陷入一阵恐慌的摇摇欲坠,钥匙对准门锁的同一秒,壁橱的把手被我挣开,一卷作家装壁纸用的蓝绸劈头盖脸地砸下来,它以一种惊人的速度滚动着,延展着,恣情恣意地奔流。蓝色多瑙河。一个从哪里听来的名字,我怔怔地想。门开了,丝绢的河水匍匐在母亲脚下,她不可置信地看着我。
从那以后,我好像迷上了别的什么,彩铅素描,还是练习吹口哨,或者是真的听取了爸爸的意见,“多认识几个好朋友”,约着去公园里滑冰。这样的生活持续到他俩变成那样——
你把手放在我的手上,你说,孩子是用来继承幸福的,不是用来继承苦难的。你总是说出这样熨帖、动人的话,你说,如果你不得不从那里带来点什么,让我替你保管吧。
你晓得,这样的话总是让我暖洋洋的,就像那时候我腼腆地笑着,并不很着急地等着父亲离开好搜寻秘密的正午,满屋的光线从背后将我围起来。我总是先坐下来,在房间的正中央,母亲会把它转移到哪里呢?我坐在一池阳光里,像滴柔嫩的水珠,即将滑向四面八方。
我从床头柜开始找,找到带有储物暗格的沙发,找到爸爸的书架,找到高处的壁橱,找到摞在一起的、自从搬家之后还没有完全整理好的纸箱——四壁上印着各种冰箱、电视、洗衣机的品牌和型号,瓦楞纸屑在空中翻飞着,我沾满灰尘的手指又疼又痒——窗外的马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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