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昆虫的思考（2/2）

她来着——

“妈妈，你小时候都玩些什么？”

“没玩些什么，”母亲翻着杂志，顿了顿，觉得哪里欠妥，她补充说了几句跳房子的事。我不知是该回复“哦”还是“好的”，然而她叫住了我，提起了姥姥姥爷在乡下的大宅。那天我们难得亲近，不可思议，重新认识一个人——一个很重要的人，想必比你新结识什么朋友要神奇得多。爸爸休班回到家，看我并没有往常一样待在书桌旁学习或装作学习，感到一阵欣慰的好奇。我们家更像个家了，就是说，我们家好了一段时间。这种变化很微妙，像其他流变的事实一样，是后来涂上显影液才看得清的。孩子会想事情，但只是“想”，从不编录词条。母亲讲起她做孩子的事，脸上倦怠的笑容里透着一点可爱了，应当也是在单纯地“想”罢，她讲起乡下的小学，讲起兰姨，讲起怎样决心来城里打工。母亲的童年流畅又遥远，我说，好的，我知道怎么写了。

母亲取出有点颓了色的棕色扁盒，拂掉透明罩子上的尘土。

“你那天是不是就在找这个？”

我点点头。

一个完整的故事竟可以剖作两半，像硬币的正反面那样。母亲开始讲，讲一个亲人的故事。

那是妈妈的亲人，最亲最亲的人，所以也是我的亲人，随着时间，他将越来越是。

这些故事与其说是陌生，不如说是超现实，一个人消失了，他的缺席形成的空白是怎样被话语弥合起来的？我不理解，我不动声色。听素未谋面的、重要之人的故事，像拼接马赛克，安插在一个已经饱和的故事里。相貌（高高瘦瘦）、爱好（“就是这个，特别爱搜集标本，其他的他们都给扔了烧了，我自己留着这个。”）、聪不聪明？——做学生的时候的成绩（考上了一中）、有没有过女朋友（“他们以为是因为女朋友，其实，根本……”）

“后来是因为躁郁症。”故事从一个没有“所以”的“因为”处停下了。我盯着那个盒子，像飞蛾盯着蜡烛。本来用双面胶固定着的甲壳虫、蜜蜂、蜻蜓、蟋蟀、蝴蝶——主要是蝴蝶，都脱落了，散落在边缘。露出的、失去粘性的发黄胶纸显示，这是一幅类似万花筒切面的拼贴手工，当中有一片模样仿若花瓣的残翅，顽强地贴在双面胶上。

黯蓝的颗粒凝滞着，忽闪着，灰尘刺吮我指尖。

随后她告诉我，预录取落选也没关系，我们可以正常地走中考这条路，“像大家一样。”

第无数次，我迷惘起来，不知道要先对哪个消息点头。如何是好？又是“如何是好”，“生命是时时刻刻的不知如何是好”，母亲向我展露着温柔，温柔得是个妈妈了，连这温柔都和这一并夹杂而来的重磅消息同样使我无法挑选、无法接受。

但我前所未有地直觉着，如果我发脾气、嚎哭或者质问，都会让这一天的结束变得无比痛苦，无比艰难。我最后一次信任直觉。

什么东西破碎成最小的分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