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兰姨的故事(1/3)
你问我是念初中那会儿吗,对,我们刚刚认识的时候。人们是不是总以“认识一个人”来划分生命的段落?
那时他们两个已经恶化得很明显了,工作也有些自暴自弃的势头。他们或许几天不回家,或者几天不出门,我的阳光午后早就搅碎得不成样子。如果意识到母亲的性格中有一些不容交锋的坚硬面,父亲当初为什么信誓旦旦地娶她回家?我知道中年人的爱在渐渐凋落以后,会找一种聊胜于无的替补。当时虽然我也对父亲报以愤怒的眼神(大半是某种道德感要求我这样做),可我没有真正地怪过他。
最后一次,母亲冷嘲热讽的攻势像骤雨夜袭,爸爸决定还是将门尽量轻地带上,但里屋的我并没有入睡——怎么可能呢,客厅那盏拼花的落地灯滋滋作响,像是要沿着花纹碎裂掉,一对中年人压低了嗓门但压不住怒火——父亲的努力失败了,母亲高声尖叫。爸爸最终将门猛地一甩。我哭了还是没哭?我做着一场焦虑的梦,不敢睁开眼,害怕发现自己醒不过来。“砰”的一声还在耳边地震一样摇撼着,清醒,清醒是可能的。我关上我的客房门,寄住在远房的姨母家。
“爸爸妈妈要处理完这些事儿,”再一次,爸爸作为我通向寄宿之家的摆渡人。他沉默地驶了两个小时的轿车(再过几天车钥匙就不属于他了),开口,“你多帮姨妈干点事儿,有什么需要的,要是不方便给你妈妈说,一定要给我说。”我看向窗外,又是冬天,雾气里隐现着黑色的白杨,越鸟巢南枝,我本来在他一路的沉默里数着鸟巢,第一百四十三个。
“预录取的名单是二月底发下来,对吧?”
我依然不说话,自从我在他的手机里看到了一个“阿姨”的照片,我用一种自保也可能是在保护他的方式,长久地安静着。
“宝贝儿,”爸爸忽然回过头来,他其实一直在后视镜里看我。
“啊,那个红衣服是不是兰姨?”
父亲猛然回头。
五秒钟后,车停在路边。
“我就不下去了,宝贝儿。你辛苦把后备箱里的行李自己扛下去……”这当然不是“宝贝儿”之后的原话,这样不赖,为此我也许就能再常常见到他,见到他,见到他是不是还是共度着沉默,我说不好,也不愿试着说。“你辛苦”,小时候他要“动员”我做什么事的时候就这样讲,“春萼辛苦呀!”兰姨从路的另一侧走过来,车门敞开一条缝,我的酸涩冻成了麻木,什么人便应着,“首长辛苦!”(兼有调配的敬礼姿势),我听错了。
我把行李取出,用了最大力气合拢后备箱,父亲的发动机简直是以逃的动静启动了。
“你爸送你来的?”兰姨把手里的棉马甲披到我肩上,我看见自己鼻孔的白气直冲冲地融到大雾中。这次我的眼眶切切实实的发热,我忍住了,为一种并不属于我的羞耻。
小时候,隔年的清明,父母带我去扫曾外祖父母的墓,我们就暂住到兰姨家。兰姨是母亲的堂妹,儿时的玩伴。她那天明红的大袄,就是母亲送的。她的鼻梁与母亲一样高挑,眉毛更加浓黑,这身打扮,活脱脱是倘若生在乡下的我会拥有的另一个妈妈。
兰姨待我很好,除了这句——问与不问都太刻意也无需回答——她与姨夫都没有在我面前再提过爸爸。我的来到,使得每顿饭菜都过于营养均衡、色香味俱了,兰姨家二层小洋房的阁楼,陈列着乡下的集市所能有的种类,那个寒假,兰姨的儿子胖了好多斤,“你是托你姐姐的福啊”。他学习不好,我为了践行也并无人教宣的义务,主动提出为弟弟补习。
一盘盘水果和点心应接不暇地叠在书桌前。那男孩咀嚼着红艳艳的草莓,汁水滴滴答答洇湿了演草纸。“把这个公式再列一遍,好么?”我用一种温柔又不容争辩的口吻对他要求,每当我希望时间再拖长一点、并沿着我的意志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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